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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实讲,韩愈的字没起好:退之。所以一语成谶,一生霉运不断,接连被贬,最后差点贬到海南岛挖矿去了。这里说的是他被贬到潮州做刺史时,发生的一件邪门儿事。
潮州当时有条江,叫什么名字已无稽可考,也不重要。重要的是这是一条“孽江”,因为江中时常有怪物出现——此水怪不是什么史前生物,乃鳄鱼。
那江底时常蹲伏着几只吃人的鳄鱼,呲着牙,口水嗒嗒窥视江面。想想都害怕,蛮像恐怖加玄幻片的。其实那些长相“怪异”的畜生想法倒很“平实”:大约觉得这里山高皇帝远,偷食个把人打打牙祭没问题,不吃白不吃啦。于是三天两头潜在深水里,像猎人般鳄视眈眈。许多往来百姓不幸遭了难,葬尸腹中。鳄鱼遂成为当地一害。
有一天,又一个没脸没臊贪涎成性的鳄鱼伸出爪子,掀翻舟船,剥出“舟仁儿”——人,塞了牙缝。顺风顺水,估计它干这事比人剥食葵花子还轻便。
事情被报到官府。击鼓传花,不断升级,再次提上议事日程。血案啊血案。政府正当为民除害,遂聚在一起开常委扩大会议。鳄鱼比倭寇还彪悍,韩大人呐,您老英名昭著,文章写得天火地雷、一泻千里的……无人不知何人不晓,在微信(威信)圈万民点赞啊!以您的聪明才智,大家冀望并且深信可以支一个“招儿”,来降伏恶龙——
无形中给韩大人上了一课。
他忧心忡忡,食之无味,夜晚睡觉都不打呼噜了。想凶鳄不除,我韩退之有何脸面做父母官?以后有何颜面见父老乡亲?——虽然在官场上经受了一连串打击,你以为我叫“退之”就知道一味退缩忍让么?——错,这次本官要和你这帮畜生叫叫板,较较真!
韩大人的叫板方式是:命令下属尽快准备祭品,他要到江边设立浩大的祭坛,亲自祀典鳄鱼,磕磕头,烧烧香,再祈祷祈祷……
你是不是觉得这事有点儿“喷”,没听错吧?
——懂什么,这叫先礼后兵!
且说到这一天,阴风惨惨,天地玄黄,像刮沙尘暴一样。仿佛把现在的甘肃搬到了古时的广东。烟波浩渺,江水也起伏不定。时令是秋末冬初,草木凋零霜降将至,天地之间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。
以上是背景布置。韩大人虽手握兵权,骨子里头到底是个文人胚子,选择这一天做祭祀大典很有仪式感和审美感,欲把他的万丈才情焕发成似行吟泽畔的屈老夫子般骚气勃发、贯通天地、感应道交……
当侍从把祭品一字儿摆好,一字儿站成一排,面对浑浊不清时时怒号的沧江时,韩大人一身闪亮的官服登场了。他肃容威仪,神情凝重,先对苍天拜了三拜,又对大地拜三拜,再对江中鳄鱼拜三拜——一切都是无声地进行,没有背景音乐,没有鲜花掌声,也没人为他打call,但却此时无声胜有声。终于,他讲话了,声色俱厉,气势夺人,喝道:
“大胆顽凶鳄鱼,你给我出来!——不出来也行,你给我听着!我韩某人到此做官,是为造福一方百姓,上不负皇恩,下不负苍生,你们却盘踞在这里,兴风作浪,殃我子民,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,妨碍了和谐社会的构建,比我地盘上所有强盗、贼寇、凶徒还要毒恶。本官限你三天之内带着家眷搬走,走得远远儿的。时间可以宽限至五天、七天,如果七天之后还不走,绝对严惩不贷,到时候休怪我韩某人手下无情!”
撕锦裂帛,掷地有声。韩大人真是一副好嗓子啊。
说来奇怪,自从韩愈义正词严发了这一通公告之后,鳄鱼们就集体销声匿迹了——从此再没有发生过吃人事件,也没人见到它们。当见到这效果时,韩大官人自己倒吃了一惊。
韩先生这番先礼后兵的“谈判”取得了良好效果。什么是先礼后兵呢?就是先儒家后法家。所幸韩愈正好符合这双重身份:既儒的起来,又法的起来——他是文人,又是刺史。不信,我“刺”一下,还能让你上“历史”,所以叫刺史。
后来,人们为了纪念韩大官人,把他祭祀鳄鱼的地方称为“韩埔”,渡口称为“韩渡”,这条无名的小江则改为大名鼎鼎的“韩江”,连对面的山都沾了光,集体赐姓,改为“韩山”。
地以人名,中国的老百姓呀,最是知恩图报了。